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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不由自主抬头去望,就发现大梁上不知何时已悬着一个大布袋,语声竟似是布袋中发出来的。
声音传自屋顶。
但布袋中又怎会有人?人在布袋中又怎能将布袋悬上大梁?他好好的一个人,却要躲在布袋里干什么?
接着,就听得一人叹着气道:“这年头日子可真不好过,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睡一觉都不容易。”
俞佩玉正在诧异,已听得众人纷纷惊呼道:“大地乾坤一袋装……布袋先生来了……”
他嘴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橘子,不偏不倚塞住了他的嘴,但若问这橘子是哪里来的,谁也回答不出。
惊呼声中,大厅上几十个人已全部逃得干干净净,一个不剩。
说到这里,声音突然中断。
天吃星连嘴里的橘子都不敢吐,却将那铁匣雕像留了下来,因为他知道手里带着东西,总不如空手逃得快的,一个人若见过布袋先生,自然逃得愈快愈好。
天吃星目中似已露出了惊惧之色,嗄声道:“你既不知道,我又怎会知道……”
大厅当然静寂了下来,只剩下俞佩玉一个人了。
俞佩玉心跳了起来,道:“若非东郭先生,这手式说的是谁呢?”
在一连串如此诡秘奇异的变化发生过之后,一个人站在空阔而静寂的大厅里,头上还有个大布袋在晃来晃去,这滋味的确不好受。
天吃星道:“东郭先生?谁说这手势代表东郭先生?东郭先生会变成了绝色美人?”
俞佩玉几乎也忍不住要一走了之。
俞佩玉道:“据我们知,这手势岂非说的就是‘东郭先生’?”
但这时布袋中又发出了声音:“小伙子,你既然还没有走,为何还不放我老人家下来?”
天吃星讶然道:“这件事你也知道?……奇怪,怪极了。”
俞佩玉怔在那里,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一看到这手势,俞佩玉脸色就变了,失声道:“那日俞……俞盟主放鹤在前辈面前比的岂非也是这手势?”
布袋中的老人又道:“快呀,你难道要眼看我老人家活活被闷死在布袋里吗?”
天吃星眨了眨眼睛,什么话也没有说,却比了个手势。
俞佩玉沉吟着,大声道:“你自己既然能进去,为何不能出来?”
俞佩玉道:“她是谁?”
布袋中的老人不说话了,却不停地呻吟着,好像真的快要被闷死了似的,到后来连呻吟声都听不到了。
天吃星道:“无论怎么算,她想必也是武林八美之一,她的雕像也必在其中,我无法看到她本人,也不敢看,能看看她的雕像也是好的。”
俞佩玉等了半晌,终于跺了跺脚,飞身而上。
俞佩玉皱眉道:“找一个人?”
谁知他身子刚掠上横梁,那布袋却“砰”地跌下,俞佩玉立刻跃下来,解开了那布袋……
天吃星大笑道:“这你倒错了,我来找这几个雕像,只因我要找一个人。”
布袋中竟只有几本书,哪里有什么人。
俞佩玉瞪着他手中的雕像,冷冷道:“食色性也,前辈既不能食,所以就来动别的脑筋了么?”
俞佩玉目瞪口呆,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方才那老人的语声明明是自布袋中发出来的,布袋中怎会没有人呢?
一个好吃的人若是不能吃东西了,那日子怎么还能过?
突听一阵话声自梁上传下,俞佩玉大惊抬头,赫然看到了一双脚和一把胡子,在梁上晃来晃去。
说着说着,他像是连眼泪都将掉了下来。
这双脚很小,胡子却又好又长,灯光照不到梁上,除了这双脚和白胡之外,什么也看不到。
天吃星叹了口气,道:“不错,一点也不错,那两个月我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,幸好他缠了我两个月后,突然之间又不知所终,但是我的肠胃也被他折磨得一塌糊涂,就连山珍海味摆在面前,我也不敢动。”
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,若是换了别人,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狐仙活鬼了,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老人一定是在他身形飞掠的那一瞬间,自布袋中溜走,又趁布袋落地,俞佩玉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间掠上大梁。
俞佩玉笑了笑,道:“无论谁被那‘应声虫’缠住,想必都要食不知味,睡不安枕,一两个月下来自然难免消瘦。”
说穿了这虽然没什么稀罕,但若没有快得骇人的轻功身法,又怎能骗过俞佩玉的耳目。
天吃星瞪着他,喃喃道:“这小伙子知道的事倒真不少。”
俞佩玉沉住了气,反而笑了,淡淡道:“想不到,老先生居然还有捉迷藏的雅兴,恕在下不能奉陪了。”
俞佩玉道:“倒也略知一二。”
老人在梁上道:“你想走?先看看这东西再走也不迟。”
天吃星睁大了眼睛,讶然道:“你也知道那回事?”
俞佩玉还未说话,突见一样东西自梁上掉了下来,他不敢用手接,身子一偏,用衣襟兜住。
俞佩玉却道:“前辈被那‘应声虫’纠缠了许久,日子必难过得很。”
灯光下,只见这东西莹莹发光,赫然也是个玉石雕成的美人,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桌上的铁匣和雕像,竟已全都不见了。
大家心里虽奇怪,却没有人敢问出来。
这老人竟又趁俞佩玉解开布袋的那一瞬间,掠下来将铁匣和雕像拿走,只不过在呼吸之间,他身形已起落四丈。
这么样一个人,怎么连鸡腿都不敢吃了?
俞佩玉胆子再大,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。
天吃星本来自命肠胃如铁,常常夸说“大荤不吃死人,小荤不吃苍蝇”,那意思就是说除了这两样外什么都能吃下去。
老人已笑道:“小伙子,你既有美人在抱,如何不仔细瞧瞧她呢,这眼福若是错过了,倒实在很可惜。”
他又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看来我已该改个名字,叫‘天饿星’才是。”
别的雕像都是原质原色,这塑像的衣服上却涂着一层黑色的奇异釉彩,所以她穿衣服就是黑色的,更衬出她肤色的莹白。
天吃星叹了口气,道:“你没看到么,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敢吃,一吃下去肠胃就疼得要命,人若不吃东西,怎么会不瘦呢?”
她面目之美,当真是美如天仙,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,令人再也不敢亲近。
富八奶奶吃吃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怎会……怎会变得如此清减?”
只听老人道:“你可认得她么?”
但是其胖得如猪的天吃星,还不到三个月怎会变得如此瘦呢?——胖子若想瘦下来,并不是件容易事。
俞佩玉道:“不认得。”
胖子骤然瘦下来,就会变成这样子的。
老人叹了口气,道:“你生得太晚了,所以不认得她,但三四十年之前,江湖中若是提起‘墨玉夫人’来,至少有几万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。”
俞佩玉这才恍然大悟,为何他脸上的肉这么松,为何他身上的衣服这么大,原来他本是个胖子。
俞佩玉淡淡道:“我只觉得她仿佛很难亲近。”
那怪人大笑道:“一点也不错,想不到你这小伙子倒认得我,不容易,不容易。”
老人笑道:“就因为她对人总是冷若冰霜,所以别人才愈想亲近她,十个男人中有九个多少有些贱骨头,这道理你还不明白?”
俞佩玉心念一闪,忽也想起一个人来,失声道:“前辈莫非是天吃星?”
俞佩玉笑了笑,道:“纵是绝代红颜,到头来也是一抔黄土,四十年前的美人与我又有何关系?”
她一连说了七八个“天”字,那第二个字却硬是说不出来。
老人道:“若是没关系,我也不会要你看了。”
看到他的神情,富八奶奶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了起来,颤声道:“天……天……天……”
俞佩玉道:“哦?”
说到这里,他忽然自那件又宽又大又长的衣服里摸出条鸡腿来,一见到这鸡腿,他目中立刻露出了贪婪之色,放在眼前看了又看,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,却又长长叹了口气,将鸡腿放了回去。
老人道:“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势,说的就是她。”
他摇着头,叹着气道:“别人若认不出我是谁,那倒也罢了,若连你们也认不出我是谁,倒真叫我伤心得很,伤心得很……”